时尚weekly
2023/06/05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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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选自王天抒摄影作品集《人间不失》
王天抒 自由摄影师、文字编辑。2020 年出版的首部摄影集《方寸烟火》（中文版）获沙特阿拉伯 ADAB 出版社之邀，在 22 个阿拉伯国家/地区出版发行。2022 年出版摄影集《人间不失》。
街头与摄影是一种偶遇和命名的关系。当摄影师走上街头，将镜头打开、按下快门，意味着他在观察时的神经触动通过机器之眼，对那些有限的空间进行裁取和切割，从而变成有关城市的影像切片。中国城市充满了急速的流动属性，不同于乡村和县城的稳定而显眼的人际纽带。所以，每一张针对街头人群的摄影作品，都是对于这个流动属性中的陌生关系的定格与命名。
但这并不代表着对城市的真实评价，而是真实地映射出摄影师自身的情感、阅历以及喜好对于城市进行的参与和表达。在我们观看上世纪素以“街拍之王”著称的美国摄影师加里·维诺格兰德拍摄的纽约街景时，我们会发现，女性是他用镜头打量街头的参照线和坐标，他只是如实地释放了自己对于街头女性的个体感受，但并不代表我们对于女性的态度和理解。所以，维诺格兰德镜头中的肆意与轻佻引发了哲学家阿瑟·丹托（Arthur Danto）毫不掩饰的批评：“维诺格兰德影像中的女性，不管是否盛装打扮，都是猥琐目光注视下的牺牲品。”
街头摄影无疑是摄影实践的重要构成，而中国街头摄影的实践，大致呈现出两种主要面向，一种是传统纪实摄影中的城市化进程的观察切片，另一种是街头作为生活剧场的捕捉与演绎。
街头作为生活剧场
王天抒的作品显然属于后者。摄影对他来说，“是生活的记录，也是生命的记录。街巷市井的烟火升腾，大繁至简的人生百态，让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每一次快门的释放，都在调遣内在的情感和能量。”看王天抒的摄影作品《人间不失》，看不到街拍中流行的媚苦取向，而是一个平常心下的影像对话，或者一系列关于城市生活和对于生活观察所得的城市剧照。
图片选自王天抒摄影作品集《人间不失》
在他的作品里，竟然可以看到那么多的巧合与幽默。穿着绣有金色孔雀的红色婚服的女子走在街上，她旁边一个穿着同样颜色裙子、头戴一顶如孔雀开屏般红色帽子的大妈骑自行车经过，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穿着红色披风，一身孙悟空装扮，肩扛金箍棒的男子和穿着荧光色服装的警察在自行车道上进行着莫名的交流，背后远处的红色广告牌上赫然写着“和谐”。在他的镜头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令人会心一笑的画面，但这些并不是很多人常常猎奇所获的画面，他关注的是“相遇”，城市空间里陌生人的擦肩而过，或者互不相干的城市生活画面里的逻辑自洽。
这不是偶然获得，是长期观察和镜头习性养成的结果，是体察与嗅觉的双重指令促使他按下快门。
图片选自王天抒摄影作品集《人间不失》
城市就是剧场，都市摄影就是剧照，只不过这些剧场因为摄影师的视角而延伸为不同的走向，高级者如罗伯特·弗兰克，将都市摄影化为战后美国人情绪的映射，只不过如此视角并非人人皆可为。尤其在中国，将街头宏大化的表达，也似乎是整体叙事策略与风格的惯性收割与表达，个体在这种叙事中长期缺失，且集体迷失，被裹挟着，不明就里。因此，在王天抒的作品里，个体之间关系的编排演绎被他运用得如此轻巧，尽管这些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但不具独特视角和镜头习性的人是看不到这个层面的。因为，在一般人看来，这些擦肩而过，或者逆向流动，只是稀松平常且没有多少关系的。摄影，或许就是这个例外的存在和媒介，当它框取完毕，意味着影像中的所有共处一室。因此，他们便不再陌生，而进入作者文学化的视觉演绎当中，所有的人都成为从现实中抽调的演员。我们不需要看到城市的真实，而可以寄希望于作者的真实，作者显现了，在影像中，他的气息就会弥漫在每一张作品的排演当中。
临时关系与图像语法
《人间不失》，正如题目所说，说明人间还在、烟火还在，生活的琐碎与有趣并没有被精致的城市规划和市容所掩埋。它可以是与上行电梯形成对应的下行电梯上的小狗；可以是拽着女人的衣带行走并低头看手机的男子；也可以是如披头士般依次走过斑马线的羊群......这种关系演绎和截取一再出现在王天抒的作品当中，他的镜头里，城市是有温度的；他有他自己的叙事，小人物的叙事里蕴藏着各种生活的滋味，平淡，或者绚烂。他甚至特别钟情于那些作为城市居民陪伴的小动物，信步从奢侈品店前走过的鹅；站在休息的大妈旁边自行车储物篮里的小鸡；几个大爷坐在健身器材上聊天，中间赫然站立着一只公鸡。几乎是生活常态的走失和逻辑悖论。可是，此刻竟然天然般自洽，并且令人惊讶，它超出了我们对于城市生活的既定认识，从都市的视觉常态中溢出。
图片选自王天抒摄影作品集《人间不失》
一种城市的临时关系被作者引进他的作品之中——眼眶涂满黑色，衣服沾染涂料的男子和用纱布裹着头部，只露出脸庞局部的女子分属不同照片，却具有了图像中天然的嵌套关系；坐在莲花池边，将双脚深入池水中晃动的绿色衣服男子和在开着红色莲花花蕊的水盆边跪拜的红衣女子相映成趣，两张图片互文且充满角力关系。对于这种临时关系陌生性的使用，是王天抒作品中值得关注的部分，这些由色彩、动作、服饰以及同一图像中的相关性，或者不同图像之间的戏剧关系构成了王天抒对于城市的独特观点和一种递进或者博弈的图像语法。
街巷作为社会表情
当然，正如王天抒所说的那样：“有一天拍摄累了，我也随缘找个地方躺下，在嘈杂的车声和人声中，在灼热的阳光和微凉的风中，昏昏入睡；比如流浪汉，他们时常坐在街边喝酒，我也带上几瓶啤酒，凑过去一起消磨时光。但更多的时候，生活是枯燥的、乏味的，没有可以入镜的画面，只能期待下一刻的偶遇悄然而至。”承认枯燥和乏味，便是承认日常性。我不知道王天抒是否真的如其所说，达成在街边“昏昏入睡”或者与流浪汉把酒消磨时光的场景，但他对于人物的选择，都在此向我们陈述着那些在街巷之中人的复杂表情。在夜色的大街上，疲惫的环卫工人坐在广告牌下睡觉、看手机；长焦镜头拉近的画面里，一位老者给躺在台阶上睡觉的小孩扇着扇子；黄昏中，一个蜷缩着蹲在地上的男子，旁边蹲着同样蜷缩的猫。的确日常，但这是作者共情能力的显现，他不仅展示基于图像观察所得和编排构成的幽默与乐趣，还会搅和起隐藏在心底的悲悯。既有将现实抽离进入图像的关系展演，又有重返现实的情感共处。
所谓“人间不失”，本质上是情感和体感不失。
（本文选自《人民摄影》2022年4月27日第7版，作者海杰）
海杰 从事独立策展和影像批评。受邀担任平遥国际摄影大展、2021 丽水摄影节等国内外多个重要影展的评委及学术委员。同时担任第六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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