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
2024/10/12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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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怎样和女儿谈“性”？对红莉来说，一度是一个难题。她有两个女儿，一个5岁，一个12岁，各自遇到不同年龄阶段对于身体、性别、性的好奇和困扰。怎么聊，聊到什么程度，好像不太会，她感到无助，觉得自己作为妈妈有点“不称职”。在她过去的生活里，没有这样的经验，对她这一代人的父母来说，谈性是一件羞耻的事，她在青春期遇到的困惑，没有得到很好的支持和解答。
她走进社区里一个关于“儿童性教育”的家长夜校，试图找到答案。和家长、感兴趣的学生、研究者一起，在公开的场合讨论一切和性教育有关的话题，月经和遗精、身体构造、性别认同、性侵预防等等。他们分享和孩子沟通的困惑，也聊到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红莉说，“羞耻”可能是她们这一代人抛不开的。在我们的谈话中，讲到关键词，电话那头的她还是有一些犹豫和害羞。青春期的经历和教育塑造了一代人的观念，而红莉的女儿们在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了，这位妈妈想要改变自己，面对新的时代，新的变化。
以下是她的讲述，部分内容来自公开资料。
文｜魏晓涵 编辑｜王珊瑚
克服羞耻
去性教育夜校之前，我听孩子讲过这方面的困惑。那时候小女儿三岁，刚上幼儿园，幼儿园的厕所是男女生混用的。她回来，提到自己的发现——唉，男生的（生殖）器官是长出来的。她疑惑地问，妈妈，是我的还没有长出来吗？
当下她的状态很自然，没有害羞，可能只是对自己的身体有小小的担心。我立马跟她说，不是的宝贝，是因为男生和女生的身体是有差别的。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会有这样的疑惑，而我漏掉了这个环节。我自己是做社工的，认识做儿童绘本阅读推广的朋友，找她们推荐适合这个年龄阶段孩子的绘本。都是科普类的，介绍男孩子、女孩子身体结构，可以翻看，孩子还能上手动一动书里的身体结构。然后跟她讲，小孩子是怎么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我有两个女儿，妹妹现在5岁了，姐姐12岁，妹妹的问题我们一般能应对，更多的困惑其实来自于姐姐。最开始是关于月经，月经怎么来，为什么会产生？然后是青春期的烦恼，怎么去处理自己的情绪、和同学的关系？比如这个年龄段，她想要有那种一对一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她问我，男性和女性的构造是不同的样子，如果是第一次性行为，是什么感觉呢？
我第一反应是，不知道怎样跟她讲。还会有一点担心，又怕激起她的好奇心。可能作为我们这一代传统的女性来说，怎么去提及性、性行为，怎样很好地和孩子沟通，会有困惑。
我问她，你知道（性）是怎样的行为吗？她说知道，我问她，你从哪里知道的？她说，视频到处都会弹出来。然后我才发现，我觉得她还很小，看什么我也都了解，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也都会跟我说，但还是会有疏忽的地方。
她现在没有手机，只有平板电脑，上面看的东西我全部限定了，但是一些小视频弹出来的广告，是我没有办法控制的。到了青春期要怎么引导？她提出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为了寻找到答案，我走进了社区里的儿童性教育夜校。
上课的地方就在社区里，一个有点昏暗的室内，灯不是太亮。第一堂课，主持人带我们写了一些比较优美的形容词，然后抽取和性相关的词语，比如月经等等，把它们串联在一起成为游戏中自己的名字。
去上课之前我没有太多的顾虑，我本来做社工，内心又想着我是去解决问题的。到了现场，让我大胆地说出来，还是不那么习惯，我发现自己是需要克服的。
第一堂课的设计就是这样，引导参与者去除羞耻心。来的人也会有代际的差异，我的年龄算里面比较大的了，还有很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大学生或者研究生，他们会觉得好玩，更开放。能感觉到每个人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有一个记忆力很好的大学生，一点不尴尬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名字，气氛被带动起来，也给了我很多勇气。
被看见
最开始在社区的家长群里看到这个消息。身边有父母觉得感兴趣，都报名了，我也推荐给了朋友，她的第一反应说，这个好，想要参加。实际上平时家长之间不太会，也不太方便交流这样的话题，但会发现他们都有意愿，都希望参加。
总共六堂课，每周一个晚上，有时候调配时间，可能两天连在一起上。生殖器官、月经与遗精、性侵预防、性行为和疾病传播、性别认同和平等都是会涉及到的话题。有不同的形式，做游戏，把童话改编成“防性侵”版本的戏剧，让大家分组演绎，身临其境地体验，也通过思考和探索丰富这个讨论。
家长夜校的课程不是讲座或者课堂，很多是参与式的小组共创，有一些知识的介绍，更多的是大家在一起分享自己的经验。我很认同这样的方式，小组讨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参与，每个人都会被看见。
我在一次分享中讲到了自己的困惑，怎么应对孩子到了青春期，对于月经、发育，还有心理状况的担忧？这时候，每个人都开始分享自己的经历，小时候家长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自己的感受是什么。
好像大家的父母都不会直接说，你的身体具体发生什么变化，怎么去应对。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大学生的分享，她妈妈就递给她一本生理相关的书，让她自己回去看。和我好像，我也是找了两三本书给孩子看，她有什么疑问我们再讨论，看完后女儿说她好多疑惑都在书里得到了解答，还带到班上和同学分享。
回忆这段经历，那个女孩觉得她妈妈的做法已经算超前了，至少没有太漠视她的感受，可能当下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样，她也理解，父母不太好意思直接面对这个问题。其实对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来说也是，他们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意识也达不到，（觉得我们）好像能无师自通一样，可能代表了绝大多数父母的状态吧。
我意识到，孩子遇到的一些问题，自己在交流的时候，其实可以去直面、去讨论的。这也是大家讨论得出的结论，家长怎样做性教育比较好？关于生理的部分是需要和孩子讲的。关于性方面，每个年龄阶段的反应不一样，需要家长去观察和沟通。如果你发现他注意力没在这儿，也就可以不用去管它；当你发现他有这个疑问，就应该正式去讨论。
后来回家我跟小女儿沟通，我就会非常直接明确地告诉她器官的名字，然后男性的也会直说，帮助她正确表达，以前和大女儿讲不会这么直接，这可能是家长夜校带给我一些变化。当然也会告诉她，一般在外面、公共场合就不方便谈这些，我担心大家的反应不一样，可能会造成尴尬，或者让孩子受伤害。
这些大学生离我女儿们的年纪更近，也给了我很多参考。他们会说到，自己怎么了解性行为的，比如通过电视、书本等等。我意识到孩子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单纯、好像啥都不关心，他们有自己的了解渠道。
大女儿来月经之前，我观察她身体的变化，提前跟她聊过。有一次聊到卫生巾，她说，我也储备一点，我就建议她，要不拿一个好看一点的袋子把卫生巾藏起来，在书包里放着？她就觉得不用藏着，这有啥，它就是一张纸又没什么。
这一代孩子和我们还是不一样，我们小时候，买个卫生巾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是面对女同学、女同事都不好意思，我们抛不开这些。这些（女儿的想法）我觉得是很好的，可能在她们的成长环境里，没有人说，女性一定要怎样，坐姿要怎样，要有羞耻感等等。
来参加的大多是女性，也有男性，看上去没有小孩或者大学生。这也挺有意思的，在讨论完“月经羞耻”之后，在场的男性说，青春期的时候性器官的发育也会带来困扰，父母从来没有讲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和父母交流，也会有类似的缺失。
这是一个视角的互补，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对男性来说，那也会带来困扰。
给女儿看过的性教育科普书籍 讲述者供图
共同体
怎么和青春期的女儿聊性？其实那个问题到最后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平时要上班，时间安排的原因，我没有赶上所有的课程，但家长夜校建立了一个很好的互相支持的平台。
课程结束之后，大家遇到相关的问题，也可以在群里发起一些讨论，或者共享一些资源，还有人谈到，性教育的一些课程，我们怎样能引进到孩子的班级里？还有参与者专门去考了性教育从业的资格证。
我原来觉得自己（在性教育方面）什么都不懂，作为一个妈妈，好像不称职。和身边的朋友交流，大家第一反应也是感觉也挺无助，能怎么办呢？也都没有办法。以前我尝试过听一些专家的讲座课程，关于儿童青少年的性教育，更多从心理学视角对青春期的孩子做解读，我就不想看了。
我在那里见到的很多家长都是这样的状态，神情上能看出来，挺拘谨、挺无助的。在家长夜校，和大家交流之后我发现，可能也不是个人的问题，很多问题是大家都会经历的，大家对这些问题避而不谈，也或许是社会环境的问题，也就释然了，不会再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我自己接纳了自己。
家长夜校之外，我也带女儿们参加了一些其他活动，现在这方面的资源还是挺丰富的。带孩子们去科技馆，接受生命教育，有介绍人体结构的展板，还有介绍生命历程的，人是怎么来的？多少周到多少周，我们的胚胎是什么形状？还能听妈妈肚子里的胎心，咚咚咚的声音，小女儿就觉得很好奇，叫“妈妈快来看，快来听”。
成都市有一个叫“童年秘密档案馆”的地方，也是夜校的主办方之一，我带大女儿去那里参观，看到了很多人留下的童年秘密，记录下他们那时候受到性侵害的经历。看到这些我不觉得意外，这可能就是社会的普遍现象，没有被公开拿出来说，大家默默忍受着，就让它变成一个好像没有的事情。
后来他们还专门举办过关于儿童防性侵的话题讨论。那次我带着大女儿去了，觉得她是被保护的主体，在这个话题上更有发言权。作为现场唯一一个小朋友，她受到了强烈的关注，一开场都想听听她的意见。有人问她，觉得这个年纪适不适合听？女儿说，我觉得我也有必要了解这些。
现场对观众做了相关的调查，很多人站出来说，我小时候也受到过这方面的侵害。有人当时觉得“对方是喜欢我，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甚至还有亲属做出不好的行为。听完女儿是很惊讶的，原来这些事情在真实发生，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这么多威胁。我跟她说，要正视这样的环境，不是说你生活中一定会遇到，而是万一遇到的时候要怎么办？
借这个话题，我也回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遇到过类似的骚扰。比如上计算机课，男老师看你指甲有没有剪，顺便搓两下你的手，不只是我，身边的女同学都会遇到，都没有挑明，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其实孩子是有那个敏感度，觉得不舒服的，但没有意识要去跟老师说，或者觉得跟老师说也没有什么用，或者自己也觉得不值得提。当时我告诉过妈妈，她也就是沉默，没有什么反应，给不了积极的支持，我挺失望的。应该大部分我们那个年代农村小孩的经历都是这样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也是一件小事，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创伤。只是那时和父母（的沟通）是不足的，我也理解和接受这种状态。后来，我把这些经历讲给了女儿听，告诉她在生活中要学会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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